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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经济”补说

1998-06-2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在1997年第2期的《读书》杂志上,汪丁丁先生发表了《“经济”原考》一文。汪先生为了在中国实行“经济学的语言学转向”,为了唤回现代经济学中已丧失了的“价值理性”,为了使现代经济学家也具有“人文关怀”,对“经济”二字在古汉语中的原意进行了追溯。汪先生说:“考证的用意是要揭示,当你看到,说到,和想到‘经济’时,你没有办法回避掉‘经济’二字所蕴涵着的中国文化传统,除非你的母语不是中文。”汪文读后,颇受教益。我于经济学是完全的门外汉,但因为对“经济”这个术语的来历有点了解,又恰好读过一篇日本学者考证“经济”语源的文章,便想狗尾续貂,来点补说。

汪先生文中说:“我不知道是谁最早把西文的‘economics’翻译成中文的‘经济学’,不过似乎最早将‘经济’二字联用的是诗人杜甫。”其实,现代汉语中的“经济”,同政治、文化、军事、哲学、国家等一大批名词术语一样,是一个来自日文的“外来语”。据日本学者竹浪聪考证,日本文久二年(1862)出版的《英和对译袖珍辞典》中,首次将“economist”译成“经济家”,将“politicalecono?my”译成“经济学”。“经济”一语,当然原本也是从中国传入日本的。《抱朴子》内篇的地真篇中,有“以聪明大智,任经世济俗之器,而修此事,曷可必得耳。”竹浪聪认为,此处的“经世济俗”,是“经济”一语的“原形”。汪先生说最早将“经济”二字联用的是杜甫,但不知指杜甫的哪一首诗。李白的名诗《嘲鲁儒》中,有“鲁叟谈五经,白发死章句。问以经济策,茫如坠烟雾。”之句,如果考虑到李白长杜甫十来岁,那最早将“经济”二字联用的,也许是李白。此后,白居易在《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》中,也写道:“万言经济略,三策太平基。中第争无敌,专场战不疲。”谁最早将“经济”二字联用,也许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李白、杜甫、白居易都这样用过,那说明至迟在唐代,“经济”便已作为一个独立的词而被广泛运用。而这时期,正是日本睁大了眼、鼓足了劲向中国学习的时期。可以断定,“经济”一语,同无数其他汉语词一样,正是在这时期输入日本的。日本人最推崇的中国诗人是白居易,说不定正是从白氏诗中,学到“经济”这一说法的。而在近代,当中国睁大了眼、鼓足了劲向日本学习时,“经济”一语,又同无数其他汉语词一样,再从日本逆输入中国。包括“经济”在内的这些词,有过一个一去一回的过程。去时,是穿了“经世济俗”一类的汉服”;回时,则身着“economy”一类的西装了。一去一回,面目即便未全非,也大有分别了。

在“经济”作为西文的译语从日本传入之前,留在汉语中的“经济”,意义一直未发生变化,始终指“经世济俗”、“经邦济国”,始终意味着“治国平天下”。我在清人郑板桥的家书中,还读到过“经济自期,抗怀千古”这样的句子。所谓“经济自期”,就是以天下为己任。这里的“经济”,其含义比我们今天所理解的,要宽广得多。正因为这种原因,当“经济学”作为“economics”的译名从日本传到中国时,曾遭到中国近代第一译家严复的抵抗。严复认为日本人是在滥用和误用汉语。他坚持将“economics”译成“计学”,并在《原富》卷首的“译事例言”中说明了理由:“计学,西名叶科诺密,本希腊语。叶科,此言家。诺密,为聂摩之转,此言治。言计,则其义始于治家。引而申之,为凡料量经纪撙节出纳之事,扩而充之,为邦国天下生食为用之经。盖其训之所苞至众,故日本译之以经济,中国译之以理财。顾必求吻合,则经济既嫌太廓,而理财又为过狭,自我作故,乃以计学当之。”

汉语中的“经济”,含义远比西文的“economy”广阔,所以严复拒绝“经济”这个译语。但日本学者这样译,却又自有其道理。据竹浪聪考证,“经济”一语传入日本后,意义发生了变化,从广义的“经世济俗”,变为狭义的经营财务。竹浪聪首先举天和二年(1682)五月一日冈山藩主池田光政的遗言中一段话为例。这段话译成汉语,大意是:

经济乃国家之本。古语云:“国无三年之贮,国非其国。”今则入不敷出,每向商人,百姓借袋,以应公务之急需,诚为至耻之事。

这里,完全是在国家财政的意义上使用“经济”一语的。竹浪聪说,这是他在现存日本古籍中所见的最早将“经济”二字联用的例子。“经济”一语在唐时已输入日本,不至于到17世纪才溶入日本人的日常用语中,只不过此前日本人怎样使用这个词,因未曾记录和保存下来,今已无由得知而已。但这至少让我们知道,至迟到17世纪时,“经济”一词在日本意义已变得狭窄起来。竹浪聪又举了此后的数例,说明“经济”一词,从中国传入日本后,最终被专用指财务政策、财政措施。这样,当日本人在近代与“economics”这个西语遭遇时,将其译成“经济学”,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。

严复拒绝日本人的译法,是因为在对“经济”一语的理解上,与日本人存在着分歧。但严复的拒绝终于无效。同“母财(资本)”、“玄学(形而上学)”、“群学(社会学)”等许多严译术语一样,“计学”也未能在中国立住脚,很快便败给了日本人的译名。这里,似乎也体现出某种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”的法则。

严复的抵抗虽然失败了,但却不无悲壮。“经济”一词被日本人套上西装逆输入中国后,这个词的大部分汉语原意在中国也变得隐而不彰。换句话说,日本人迫使我们与他们一样去理解“经济”这个汉语词。如果我的理解不错,汪丁丁先生作《“经济”原考》,正是要让“经济”一语中被埋没被剔除的那部分意义重新彰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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